韓亞空難,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鎮江博悅國際交流咨詢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鎮江博悅”),這個承接了“2013江山中學英語與文化夏令營”業務的中介機構被推至輿論的風口浪尖。
這個工商注冊在江蘇省鎮江丹陽市的以咨詢服務為主的外資企業在近8年間承辦了包括江山中學在內的一些浙江省二三線城市中學的夏令營,如不是舊金山墜機事件發生,鎮江博悅與它的創辦人、持有加拿大護照的49歲華人虞國平不會引起這么多的關注與質疑。
一次偶然突發的災難事件,將一個游學中介與它開展“生意”的中學之間的生存邏輯撕開了一個剖面,亦將一些平時不為外界所知的常態化生態呈現于公眾面前,在這些灰色地帶中,一些“潛規則”幾乎是約定俗成的,其中暴露的是以往不被關注的法律與制度缺陷。
神秘的夏令營承辦方
記者掌握的來自于江蘇丹陽市工商局的工商檔案顯示,鎮江博悅成立于2005年12月19日。成立之初的名字叫鎮江浩尚國際交流咨詢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鎮江浩尚”)。
鎮江浩尚所屬行業登記為“商務服務業”,其法定代表人虞國平為持有加拿大護照的華人,鎮江博悅注冊的企業類型實為“有限責任公司(外國自然人獨資)”。
關于公司創辦人虞國平的來歷,按其兄虞志平介紹,來自丹陽市導墅鎮的農家子弟虞國平,在江蘇省丹陽市第一中學畢業后考入武漢華中工學院,畢業后分配至上海船舶設計院,接著赴美,“一待就是八九年”。而虞國平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他是“在國外拿的文憑”。
這家貌不驚人的外商獨資公司,在資訊服務類公司中,其注冊資金中等水平,資本構架極其簡單。成立之初,鎮江浩尚的注冊資本與投資總額均為8萬美元,由丹陽中信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一份《驗資事項說明》也顯示,彼時,虞國平以8萬美元現匯出資,占注冊資本的100%。
到了2013年6月25日的工商年檢后,也就是密鑼緊鼓籌辦此次 “2013江山中學英語與文化夏令營”之際,公司所登記的注冊資本變更為2萬美元,其投資總額變更為2.8萬美元。
公司歷經過三次搬遷。注冊之初其所登記的辦公地址在丹陽市丹鳳南路39號(即丹陽黨校)6號樓,當時鎮江浩尚在這里租了一個房間和小閣樓,在從2006年6月15日至2009年6月14日的三年中,其年租金為28000元人民幣。
2011年,虞國平將鎮江浩尚搬出丹陽黨校,在丹陽市教師進修學校行政樓6樓租下了一間辦公室,并將鎮江浩尚更名為鎮江博悅。
這個由虞國平一手創立并掌控的公司,擔任公司初期監事、現在辭職的虞國平的堂孫女虞佩佩對公司的實際業務往來并不知情,虞佩佩最初是由虞國平以“學習英語”為目的而進入他所創辦的公司的。
而在2011年5月17日,由丹陽中信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一份審計報告對于鎮江博悅則列舉了一些“導致保留意見的事項”,比如:由于在審計過程中,該公司未能提供債務人及債權人地址,“我們無法實施函證程序”;而在中信會計師事務所接受委托時,該公司“期末盤點工作業已結束,我們也未能實施監盤”。
前述審計報告也顯示,該公司截至2010年12月31日凈資產為負530,099.97元(即虧損530,099.97元),“其持續經營能力存在不確定性。”
至于后來成為輿論關注焦點的博悅公司的經營范圍,工商資料顯示,博悅的“一般經營項目”包括,“國際經濟教育文化交流咨詢服務、商業交流咨詢服務、商務會展咨詢服務、投資合作咨詢服務、留學移民領域咨詢服務”。
博悅涉足“國際經濟教育文化交流”領域,可謂適逢其時。就在虞國平注冊公司后不到一年,2006年11月16日,中美兩國教育部簽署《關于進一步擴大教育合作與交流的諒解備忘錄》,標志著中美教育合作進入了一個新時期。中國學生獲得美國簽證變得更為容易。
中介與學校之間
據博悅公司辦公所在地丹陽市教師進修學校的工作人員反映,注冊地在江蘇的博悅,它的客戶學校基本位于浙江境內,除江山中學還,博悅還為溫州、溫嶺的一些學校提供夏令營服務。
無論是江山中學還是虞國平都承認,在2006年,江山中學與鎮江博悅簽訂了一份“框架性協議”。虞國平對本報記者回避了該協議的細節部分。按校方說法,該框架性協議是以3年為期,如學校認為合作愉快,再續簽。
但這份框架協議的內容迄今校方未對外界公布。有看到過該框架性協議的人士回憶,該協議主要是
明確了一些合作的意義等原則性意見。最近簽訂的協議有效期從2011年12月9日至2014年12月8日。
國內一位從事游學中介的人士對本報記者稱,在常規操作中,此類組織學生出國游學的夏令營一般至少需要學校的英語教研組負責人批準方可成行,當然因項目重要,校領導也必須知情并同意。
“另外,以邀請英語老師隨游學團免費出國旅游作為交換,已經成為業界公開的潛規則?！边@位中介機構人士說,在一些游學中介競爭并不激烈的城市,由于這種出國的機會也是學校方面非常看重的,很多中介公司其實都不必再給學校回扣就可順利推進這個游學項目,“因為這是個雙贏的項目,雙方各取所需?！?/p>
這位人士按照行業慣例推算,江山中學今年這個29名學生參與的游學團除去5位隨行老師和幾位公司工作人員的開支之外,盈利差不多在20萬元左右,“比如,像他公司的工作人員陪著學生去跑一趟美國,花費也是他出的,不過就比老師更少了,差不多開銷每人在一萬元左右?！?/p>
關于江山中學與鎮江博悅之間有無利益關聯,江山中學副校長鄭利明7月16日接受本報采訪時,對此未作回答,只表示,“以后對這一塊會有統一的解釋?！?/p>
層層分包的游學
已經披露的消息可知,此番參加鎮江博悅作為中介機構承辦的江山中學夏令營的師生在舊金山的三天兩晚行程都由一家名叫天益游集團的地接旅行社安排。該旅行社總裁郭朝音則說,江山中學赴美暑期游學團實則為一家名為“納美”的旅行社轉來的團體訂單。
針對外界對該夏令營歷經多次轉包以及其高價的爭議,身處美國的虞國平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認為,“價格是由市場決定的”,他稱,旅行社的模式很單一,而他卻“有能力來聯系美國的學?！薄?/p>
但他對鎮江博悅包含江山中學夏令營項目在內的一切業務關聯諱莫如深,其言辭也出現一些前后自相矛盾之處。他一方面稱該江山中學美國夏令營項目“不是純商業化的操作,我們是一個非常投入的教育機構,也是一個服務機構,針對客戶需要,給予解決方案,在這個行業里,我們是最具有資格的”,一方面又稱這個項目是他的“一個生意”,他自稱做成該項目7年間跑過150多次江山市,“在2009年豬流感的時候我們虧了很多錢,但還是在不斷做,在不斷投入。作為一個生意,我們要尊重它的生存需要,讓市場來決定它的價格?！?/p>
“我們為了管理、安全,要不要成本?很多理解,都是非常片面的?！边@位處于輿論漩渦中的人物顯得底氣十足。
在2012年4月27日,教育部、外交部、公安部、國家旅游局四家聯合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對中小學生出國參加夏(冬)令營等有關活動管理的通知》。
前述四部委通知規定,主辦單位要全面做好組織工作,不得以營利為目的;要認真審查合作的境內外組團機構的資質,簽署合作協議,細化活動安排,并指派專人隨團負責團組工作;要與學生家長簽定委托協議書,明確各方的權利義務,細化安全保障和保險理賠等涉及學生切身利益的事宜;承接出國夏(冬)令營等活動的旅行社應當具備國家旅游局許可經營出境旅游業務的資質。
近期,浙江省教育廳外事處處長、該省教育國際交流協會秘書長舒培冬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明確表示:從工商注冊時的登記資料和經營范圍來看,承辦此次夏令營的“鎮江博悅國際交流咨詢服務有限公司”從事項目為“教育咨詢、培訓”等,明顯不具備承接夏令營等出國游學活動的資質。
身在美國的虞國平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則對四部委的通知耳熟能詳,他反駁稱,“資質某種程度上是一個代名詞,政策、文件是指導性的東西”,在虞看來,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能力去投入、去安排做這個事情?必須你要通過航空公司(提供)服務,必須有車子,必須要有地方吃飯,你還能夠與不同的方面溝通、工作、做安排……我認為這是做這個公司的本質?！?/p>
虞國平稱他愿意與官員舒培冬“開展一場公開的電視辯論。”
而在業內人士看來,前述四部委的通知只是一個“指導性意見”,很難細化,也缺乏操作性,“比如,違反了這個指導性意見該如何處理,一旦出了事,對沒有資質的承辦方如何追責,這些它都沒有提及?！?/p>
一旦出了事,首先無人承擔把關的責任。
江山中學副校長鄭利明在受訪時稱,學生出國游學協議是家長和中介簽,費用也是直接交給中介, 學校只是起“牽線搭橋的作用”。
而從行業監管的角度看,游學中介機構既不受旅游部門監管,也不受教育部門監管。在空難發生后,鎮江旅游局稱,游學活動一般由中介機構開展,無需在旅游部門注冊審批;教育部門人士也稱,鑒于游學活動幾乎被認定為純商業活動,故教育部門并不介入。
唯一有條件監管游學中介的工商部門?！暗ど叹种饕簿褪枪芄芷髽I的注冊和年檢,雖然虞國平所從事的旅游活動超出了他公司的經營范疇,但虞國平比較注意應對工商年檢,這些他非常聰明。”一位知情的業內人士評價說,就是這些“三不管”的法規模糊地帶,滋長了游學產業鏈的灰色生態。
“像博悅這樣的公司在業界非地的多,好多都比他報價貴五六千,也照樣能生存,因為有市場需要。” 前述國內一位多年從事游學中介的人士表示。
(記者 賀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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